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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锐气方张,看得明白............可是如之奈何?老公相何等人也,轻巧巧就借力西军和这南来子复位。他若发力,谁也不知道是何等手段,说不定就在等着看我辈破绽。这岂是能轻易动得的?”

    大宋党争到了末世,已经非依附于各党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谁是谁的人分得很清楚。梁师成自然知道宇文虚中是自家这党新起骨干,还有智囊之名。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为宇文虚中的锐气打动,最近深感疲惫的梁师成还难得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老太监也略微有点彷徨无计,下意识的也有点想看看这宇文虚中能出什么样的主意。

    蔡京的阴影实在太深重了,用事几十年,保持着大宋在执政位置上的最长纪录。当日可以和蔡京抗礼的政治对手,全都被他放逐得干干净净,至死也未曾能回到朝中。新党征诛之术在蔡京手里更发扬广大,他的敌手不仅远窜的远窜,编管的编管。就连子孙恩荫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今后几代都是白身,要服丁役,要纳赋税。在不杀士大夫的大宋,这已经是让人胆寒的举动了。当日梁师成王黼之辈,无一不是在蔡京手里讨生活的。后来蔡京年岁大了,官家又对他忌惮,内外合力之下才算将蔡京扳下来。

    本来以为蔡京如许高龄,再难翻身。外有童贯掌军,内有王黼领政事。还有旧党清流为辅翼——至少在对付蔡京上大家是同盟军。还有官家支持,蔡京也只能闲居等死了。却没想到,凭借一场燕云战事,凭借一个突然冒出的南归降人,蔡京轻轻巧巧的就再登相位!想着蔡京往日手段,梁师成这些日子表面宁定,支撑着架子不倒。背上却不时有冷汗渗出,半夜还会被惊醒。

    萧言明显是铁心要站到蔡京一党当中了,现在不坑不哈的,谁知道蔡京背后給萧言出了什么主意,让他坐以待时?大家要对萧言下手了,蔡京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梁师成最大的担忧,就是如此!

    可是在今夜,他的担忧,却被宇文虚中接下来吐出的话语轻轻化解了。

    “太师老了............”

    梁师成一怔,谁不知道蔡京年高?偏偏这老头子还是保养得极好。精力似乎也没衰减多少的样子,偶有大朝,站班行礼一丝不苟,比五六十岁的人还耐得。多少人比他年轻都没熬过他,墓木早拱,他却还是再度站到了相位上!

    宇文虚中仿佛知道梁师成的疑惑也似,目光闪动,解释下去:“............太师是真的老了............此次复相,不过是太师热衷之心不减,想自己在世的时候,永葆权位富贵罢了......小蔡相公此次始终不得太师原宥,是为什么?无非就是他去后,小蔡相公还算是奔走恩府先生门下,蔡家富贵仍然保得住............此次复相,只要不动老公相的相位,其他什么,老公相是不大会拼命来争的............毕竟八十高龄之人,就算保养得宜,争来又能保住几年?”

    宇文虚中声音轻轻的,梁师成却听得额头都是冷汗。

    蔡京真的不愿意争了?他就不怕自己这一党再掌军权,内外再成为一体,再度将他赶下台去?他还没问出口来,宇文虚中却象是始终能猜到他心思也似,轻轻开口接着解释。

    “............王相执掌政事堂,官家是指望他能代替老公相理财的。但是王相却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只要老公相在位,稍稍能让这财政窘迫局面好转那么一点,官家也是绝不会再丢下他的............老公相去位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威权太重!此次复位还要争夺这典兵之权而尽全力,官家只会觉得老公相揽权之心不死,一旦有变,老公相还是会随时去位!不如安心理财便罢。十年前,学生是断不敢说这种话。可是而今老公相年已望九,学生却敢断言!”

    梁师成喃喃道:“............那萧言,就不是蔡京一党中人,蔡京也不会庇护于他了?”

    宇文虚中摇头:“老公相只是不去争而已,要是真的落在他头上。老公相也自然就是笑纳。反正不是争来的,官家也少了许多忌惮。萧言此人,老公相看来是准备冷眼旁观了,萧言自己有本事,让官家动心,最后属意他来整练禁军。老公相自然会锦上添花说上几句好话,现在替萧言出头,却是断无可能!在燕云之地,萧言杀伐果断,拳打脚踢出一身紫袍。在汴梁,却不是靠蛮勇不惜命就能出头的!”

    梁师成笑着摇头:“萧言再武勇十倍,领兵本事再高十倍,在汴梁也是难出头的............想引得官家信重,谈何容易?”

    他已经为宇文虚中有些说动,但心里还是有点惶惶惑惑的,却又自持身份,不想追问宇文虚中全盘打算。

    宇文虚中是何等样的聪明人,微笑着叠起两根手指:“话已经说到分际处,就全凭恩府先生决断了。只要让萧言这个名字这些日子不会出现在官家耳边,官家每日里多少大事要忙,自然也就淡下去许多。萧言献捷仪式上的威风本事,也就白用功了............那时候再寻一个由头——仍思北朝,勾结武臣以图不逞的名义就很好——轻巧巧让他去沙门岛走一遭抑或远窜琼崖,保住首领就算是幸事了。再将整练禁军事接过来,恩府先生地位,岂不是如泰山之安?”

    梁师成并不说话,宇文虚中一席分析,让他本来觉得有些疑疑惑惑的事情都清楚了许多。他也是朝中沉浮多少年的人物了,自然一听就知道宇文虚中今日实在是说到了窍要地方,判断局面,设谋行事,无一不准。看着灯火下宇文虚中正是精力旺盛的身形面容,梁师成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蔡京那个老妖怪不必去说他,他们比起宇文虚中而言,都是上一代的人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甚至还尽量不要表现出对宇文虚中的赏识。只是心下牢牢记住这个人,此子得而用之,缓急可成大事!倒是值得好好提拔一番............

    他威严的咳嗽一声,冷冷道:“南来子练兵打仗的确是有一手的,几支人马杂凑起来的神武常胜军,那么点军资粮饷供应,就练出一支铁军。官家有借重他整练禁军的心思,也是难免............现在且不必说他,反正此子用不得。这整练禁军大事落在我辈手中,又如何撑持得起来?原来童制置算是知兵的,也不过如此,更不用说禁军已经是这般模样............谁能济事?”

    攻倒萧言,将这桩要事从蔡京那里争抢过来。总要至少在最开始有个模样,才好对官家交代。梁师成政争有一手,这上面实在不大来得,往常都依靠童贯。在他门下,他对王黼就是毫不客气,对童贯却还是有点尊重的意味在里头。现在翻检夹袋,实在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将童贯找回来?这可不是缓急间就能做到的事情。

    宇文虚中今日来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笑道:“何愁无人?恩府先生是想听治标之法,还是治本之术呢?”

    ~~~~~~~~~~~~~~~~~~~~~~~~~~~~~~~~~~~~~~~~~~~~~~~~~~~~~~~~

    今日宇文虚中给了梁师成太多惊喜,他决断不下的事情,宇文虚中替他分说明白了。他发愁无术的事情,宇文虚中居然有治标治本两种办法。当下心头对宇文虚中更看重了不少,笑道:“你说,你说!”

    宇文虚中淡淡道:“治标之术自然就是拣选能将领整练禁军事。入卫环庆军之都管王禀,就是最好人选。出自童制置门下,与西军隔阂已深。王禀深沉厚重,也颇有练兵之能——萧言神武常胜军就多有王禀当日练出的胜捷军在其间。威望也算是足够。此人用之,就算不能彻底改观都门禁军,多少练出几万得用军马还是不在话下的............”

    梁师成暗暗跌足,现在全部精神都贯在蔡京和萧言身上,居然忘记了当日献捷走在前头的王禀。也是那日献捷萧言后发制人,给人的心理暗示太过于深,将王禀比得完全提不起来了,王禀本来又不是一个喜事的人,这些日子在汴梁也是安安静静。存在感异常的低,连梁师成这等人物都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

    现下想来,王禀竟然是难得适合的人物。童贯使出来的人,不用说是自己这一党里。本事也尽有,童贯当年镇日夸耀他那胜捷军就是明证。如果还嫌不足,胜捷军出身的在神武常胜军中战功就再明白不过了。整练禁军毫无疑问是以神武常胜军为骨干,王禀对胜捷军旧部也有影响力............哪里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这哪里是治标之法,简直就是治本之术!

    梁师成暗叹今日完全被宇文虚中这小辈比下去了,居然连这个人物都忘记了。王禀回汴梁也有些时日,也没召来亲近笼络一下。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自己这些日子还在担心于能不能和蔡京争赢,哪能想到后续之事?倒是这宇文虚中,每一步都看得长远,的确是个人才啊............

    他心下感叹,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笑道:“王正臣么,倒也罢了............还有治本之术是什么,左右无事,叔通一发说来就是。”

    宇文虚中今日进策大获成功,梁师成对他说话都完全和颜悦色起来。在内相面前如此出风头,放在别人身上是喜出望外之事,宇文虚中却还是那副恭谨神态:“............治本之术么,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恢复文臣领军而已。”

    大宋祖制是文臣领军,现在仍然如此宣称。可是在这等末世,什么样的祖制都走样了。西军是大宋这几十年最强悍的武装团体,但是这几十年一直都是内宦领军。经略使之类原来文臣挂的差遣,现在都加到了老种小种这些武臣身上。枢密院号称掌天下兵事,却对西军指划不得,什么方略也不听枢密院的。原来用来卡武臣脖子的两件事情,后勤上面,现在都是领军的几代内宦,直接找上三司拨发。不经枢密院之手。人事上面,考核提拔武臣,原来都是枢密院重权。可是现在大宋将门经营百年,恩荫又多,家中子弟落草就已经有官衔,在军中谋个差遣名义就是,也用不着去枢密院求官。堂堂大宋西府,已经差不多成了摆设。此次北伐战事枢密院没插上半点手就是明证。

    就连都门禁军,现在三衙高太尉权重,官家又亲信之。几乎一切都是高太尉包办。枢密院对脚底下三衙禁军都浑没有多少影响力,吴敏还对西府之位孜孜以求,真不知道是热衷哪一门。

    听到宇文虚中说出文臣领军,梁师成神色不动,哦了一声,淡淡道:“............也是正论,叔通果然有心。此事自然老夫是要出力气的,但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且看将来吧............”

    梁师成微微有点失望,前面宇文虚中分析谋划,无一不精准高妙。对这治本之术,他真有些好奇,说出来却不过是这等老生常谈。想想宇文虚中也要站在他文臣士大夫的立场上说话,梁师成也就释然了。今日要是宇文虚中进言得用,已经是意外之喜,就再不奢求更多了。

    他岁数毕竟有些了,陪精力充沛的赵佶游宴耍乐这些日子,早就不济。刚才强提精神和宇文虚中谈了这么久,心事去了不少之后顿时又觉得疲乏上来了。当下就准备说几句客气话送客,宇文虚中出了这般气力,总要许诺他点什么的。

    宇文虚中却一直在看着梁师成神色,这个时候突然又躬身一礼:“恩府先生,武臣之辈,最看重的还不是自家的军将,自家的兵马?纵然一时得用,等到位高权重了,又如何使唤得动?当年老种小种,对童制置如何?等到童制置要为国削些权柄了,老种小种又如何?燕云之事,若没有老种小种投靠太师,背后支持萧言,如何会有太师复相,童制置王相公去位?武臣之辈,是万万依靠不得的。要让官家放心,还得是我辈士大夫遵循祖制领军!”

    这句话又将梁师成说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大宋什么最遭人忌惮?是在中央武力已经完全不堪用的情况下掌握着另外一支强大武力最遭人忌惮!西军在西夏衰弱之后,顿时遭到朝廷削弱对待,就可知道其余。北伐战事,官家除了好大喜功之外,未尝没有让西军和辽人对耗实力的意思。结果这些武臣却暗中投靠蔡京,和自己顶头上司做对。引起一连窜的绝大变故。掌兵二十年的童贯顿时就飞快倒下,还牵连到朝局变动。

    此刻用王禀,畀以一个武臣重权,将来如何又不是将来召至忌惮的张本?王禀的直接恩主,只能算到他梁师成头上,算不到其他人那里。一旦有事,只怕自己就免不了牵连,说不定就是童贯下场!倒是将军权分寄在那些文臣士大夫手上,看起来更稳妥一些............

    这个话题实在太深,而此刻的梁师成实在没有精力相得太细了。也不能宇文虚中进一策就准一策,要不然上位者威严何在?他还要细细分析其间利弊得失,才好做出决断。这个决断,也许就关系着今后几十年的朝局,他梁师成将来地位!

    梁师成摆摆手:“实在是夜深了,不怕叔通见笑,老夫是精力不济了。今日且安置罢.........整练禁军的事情,慢慢再筹谋不迟。与今之计,还是让那萧言再没有机会染指这个位置............”

    梁师成缓缓说着,最后眉毛一挑:“老夫居内,可保萧言举动不会有片言入禁中。吴讷言想得枢府位置,就盯紧了萧言,没有错处,也給他找出错处来,人证物证,都要俱全。到时候一举将这碍眼人物远窜,让老公相再也插手不得!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老夫也就实在无话可说,这句话,叔通务必要带给吴讷言,让他清楚明白!”

    宇文虚中并不说话,只是深深行礼下去。

    梁师成轻轻拍掌,早就在门外恭候侍立的贴心内宦入内,将他扶持起来,入内室休息去。临走的时候,梁师成又看了宇文虚中一眼,淡淡一笑:“做得好,好生做。”

    这句话就是当日在宣德楼上对吴敏的原话,当日还有七分敷衍。今日梁师成倒是真正赏识这个精力充沛,似乎眉毛稍一拧动就有主意朝外冒的文臣了。

    宇文虚中没有半点得色,恭谨送梁师成离开。此刻自然也有小宦官提着灯笼,等候送他外出了。

    出了府外,宇文虚中的下人也牵马过来。大宋轿子已经开始流行开来。宇文虚中自诩将来要建功于外的,不耐烦坐在别人身上。燕云宣慰,倒也得了几匹好马当作脚力。当下默不作声的翻身上马,回头看看黑沉沉的梁师成这个临时下处,无声的在心底叹了一口长气。

    萧言此子,有大功于国啊............

    自己却在这里殚精竭虑,与一个阴人商议如何对付他............

    转眼间他就收拾了精神,今日全部献策进言,关键都在最后几句话。四字而已,文臣领军!大宋文臣士大夫压制武臣的权柄早失,无非是靠着多少年积威还能在武臣头上罢了。现在外患方烈,武臣却跋扈难驯。内重外轻之势早失。萧言再有大功于国,也是南归之人,为了富贵才拼命厮杀征战的,是不能指望他的操守的。让大宋立国百余年当中,始终安定这个国家的,还是自己这般文臣士大夫!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还是要靠士大夫来扶危定难,拯这国事日非之局!

    就算今日之事有些欺心,却也是非行不可的事情............大宋不诛士大夫,你萧言,就在大宋安心做一个足谷翁罢............

    想到此处,宇文虚中又在心中低低叹息一声,轻轻一夹马腹,就在几点微弱的灯火引导下,又直奔吴敏府邸而去了。这位枢密副使,还在漏夜等候于他。

    远处汴河灯火,仍在缓缓流动。汴梁城中,仍然如这百年来每一天一样,还在不夜之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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