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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崔东山开始对这个胖子顺眼几分了,是个人才。

    自己得找个机会,说服庾谨去中土文庙那边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好歹让文庙归还那处修道之地,再让庾谨搁置在仙都山这边,仙都山可以代为看管,庾谨只需要定期交给青萍剑宗一笔神仙钱,万事好商量。

    只是钟魁根本没有理睬庾谨,一门心思都在勘察陈平安的魂魄,片刻后,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直留在剑气长城?”

    陈平安的三魂七魄,果然有大问题。

    使得陈平安离开剑气长城这一处合道所在,就要时时刻刻消磨精气神,就像一笔买卖。

    也亏得是止境武夫的体魄,血气充沛,筋骨雄健,能够滋养精神,再加上剑修的本命飞剑,能够天然反哺体魄,如果陈平安只是个远游境武夫,早就皮包骨头、形神枯槁了。

    钟魁曾经见过文庙那边的一幅画像,城头之上,一袭鲜红法袍,拄刀者身形模糊,再不是什么血肉之躯,就像由千万条丝线组成,纵横交错,在钟魁看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原本跻身仙人境,就可以稳固魂魄,结果走了一趟蛮荒腹地和托月山,又跌境了。

    “留在那边,反而安不下心好好修行。”

    陈平安摇头道:“何况也不算是太亏本的买卖,毕竟还能够砥砺体魄,我之所以能够一回浩然没几天,就能在太平山的山门口那边跻身止境,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这场自己与自己的问拳。”

    钟魁气笑道:“就是有点遭罪?”

    陈平安微笑道:“练拳哪有不吃苦的,习惯就好。”

    见钟魁没有收手的意图,陈平安只得轻声提醒道:“可以了,别逞强。”

    钟魁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陈平安就要抬起手,推开钟魁的“搭脉”双指。

    当下自己的这副体魄内里,就像一只打磨玉石的砣子,时时刻刻在研磨三魂六魄,玉屑四溅,而钟魁就是在试图以手停下砂轮的急剧转动。

    等同于一场问剑了。

    钟魁狠狠瞪了眼陈平安,“瞧不起我?半人不鬼的,好玩?”

    陈平安玩笑道:“既然是朋友,不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钟魁沉声道:“摊开手掌。”

    陈平安犹豫不决。

    钟魁却不给陈平安婉拒的机会,已经一跺脚,如一块石头砸入光阴长河当中,脚下便生发出水纹潋滟的景象,水路层层叠叠,最终呈现出向后逆涌之势,已经将幽明阻隔成两座天地的钟魁,现出法相,一身大红官袍,轻轻呵了口气,凝为一块好似专门用作批阅公文的朱红色墨锭,钟魁再双指并拢,在彩墨上一抹,以手做笔,口中念念有词,皆是晦暗不明的古语,帮陈平安在手心处,画了一张定身符。

    大功告成,钟魁嘿了一声,“真是鬼画符。”

    陈平安晃了晃手掌,整个人好像减少了几分拖泥带水之感。

    就像双手双脚各自摘掉了一张出自杨家药铺的真气半斤、八两符。

    此刻哪怕静坐原地,依旧有那如释重负与御风之感。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拧转手腕,笑容灿烂道:“谢了。”

    钟魁没好气道:“如此见外。”

    陈平安调侃道:“不跟你客气几句,肯定又要腹诽我不会做人。天底下的账房先生,有几个不小肚鸡肠的?”

    骂人先骂己,立于不败之地。

    多说了一句气话,往往节外生枝,功亏一篑,之前苦口婆心的百般道理,悉数阵亡。

    少说了一句废话,便起误会,人心处处,杂草丛生,猜忌,失望,怨怼,此起彼伏。

    唯独老江湖,只在不言中。

    相逢投缘,下马饮君酒,遇见不平事,杀人都市中。

    钟魁说道:“我这张定身符,撑不了太长时间,至多一年半载的,不过没事,回头我再找你。”

    陈平安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明年中,我可能就会游历中土神洲,到时候再麻烦你跑一趟仙都山。”

    钟魁点点头,“说不定还能顺路一程。”

    钟魁轻声说道:“容我说几句不那么喜庆的言语?”

    陈平安点点头。

    “如果没有刻字一事,你会很惨。别忘了,两座天下的对峙议事,第一个说要打的人,是你。甚至不是礼圣。”

    “假设蛮荒战场上,若是输多赢少,还好说,浩然天下多少会念你和剑气长城的好,可如果咱们势如破竹,推进迅猛,各地战功不断,你就会很惨了,庾谨这个胖子,之前有句话,可能是无心之语,可能是有意让我提醒你的,叫‘贪天之功为己有’。”

    “因为你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所以你身上就等于承载了整座剑气长城的战功,不管你陈平安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又到底曾经以隐官身份,做了什么,付出什么,一旦哪天,就会都变得不重要了。不过你既然在城头刻了字,不管未来天下形势是好是坏,至少在百年之内,可以堵住不少闲言碎语。”

    陈平安抬起酒壶,“不如喝酒。”

    钟魁手中酒壶与之轻轻磕碰,“就当我是鬼话连篇,大可以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

    “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手帮忙了。”

    “”

    钟魁站起身,“附近有没有城隍庙?”

    求神拜佛找社公,拜山头。

    陈平安跟着起身,摇头道:“只有一座土地庙,名为導社,地方不大,听说颇灵验,我来带路?”

    钟魁摇头道:“免了,不耽误你闭关养伤,我自个儿去那边与土地老爷聊过,就去附近逛逛。”

    使劲一拍身边青衫男子的肩头,钟魁一脸坏笑道:“有些酒,你不敢喝的。”

    陈平安笑道:“喝花酒就喝花酒,记得别用我的名字挂账。”

    钟魁一时语噎,好小子,未卜先知啊。

    陈平安提醒道:“这种缺德事,劝你别做!”

    钟魁大手一挥,“姑苏大爷,挪地儿了。”

    胖子如获大赦,屁颠屁颠赶来钟魁这边。

    两人也不御风,只是健步如飞,离开仙都山地界。

    陈平安目送钟魁远去,施展云水身,之后重返门禁设置在青萍峰的那座长春-洞天,继续闭关。

    胖子确定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我摸底过了,水深得很呐。”

    钟魁懒得搭腔。

    胖子立即改口道:“陈兄弟小小年纪,就攒下偌大一份家当,可喜可贺,我心里边也觉得暖洋洋的,替他感到高兴。”

    “可喜可贺是吧?”

    钟魁笑问道:“你家老巢那边,就没剩下点家当?”

    曾经好歹是一头飞升境鬼物,肯定家底不薄。

    当初庾谨被宁姚找出,逼出老巢后,就是一场狼狈不堪的逃亡,兴许是事出突然,被一剑砍了个措手不及,胖子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方寸物、咫尺物之类的。所以这段时日,还真不是庾谨在钟魁这边装穷,胖子身上是真没钱。

    庾谨停下脚步,气得直跺脚,痛心疾首道:“钟魁,何必伤口上撒盐,你们读书人若是舍得面皮不要,铁了心求财,不比商贾更心黑?文庙那边能给我剩下点残羹冷炙?”

    胖子越说越气,使劲捶打胸口,干嚎不已,“心如刀绞,心痛心痛!”

    钟魁脚步不停,没好气道:“行了,与我哭穷没意义。又不是我想当青萍剑宗的供奉客卿。”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在那阴冥,研磨之物,可就比较渗人了。

    胖子继续赶路,问道:“当真给钱,就当得上?”

    钟魁笑道:“我只是给个建议,到底行不行,我说了又不作数。”

    只是听那言外之意,这胖子肯定有一大笔私房钱?

    笃定文庙那边,掘地三尺,都未能全部搜刮殆尽?还是说在家乡那边,生前曾经藏宝无数?

    胖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伸手抓住钟魁的胳膊,说道:“钟魁,你得给我句准话。”

    突然间庾谨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不管胖子如何思量,都没有半点头绪可言。

    察觉到身边胖子的心境变化,钟魁问道:“怎么了?”

    庾谨使劲晃了晃脑袋,“奇了怪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钟魁眼神怜悯瞥了眼胖子,“你惹谁不好,偏要招惹裴钱。”

    庾谨将信将疑道:“那个小姑娘?我瞧着挺有礼数啊。”

    钟魁笑道:“你信我一句,到了土地庙那边,好好跟土地老爷敬香。”

    仙都山那边,裴钱疑惑问道:“大师兄要出远门?”

    崔东山点头道:“带上小陌,一同出海访仙,碰碰运气。”

    裴钱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师父那边,若是问起,我会好好解释的。”

    这就是心照不宣的同门之谊了。

    于是白衣少年与黄帽青鞋客,便放下手边事务,联袂风驰电掣去往海上,偷偷摸摸“揭老底”去了。

    ————

    骑龙巷。

    压岁铺子的箜篌,草头铺子的崔花生。两根小板凳,一大一小并排坐。

    白发童子开始暗示对方,自己与某某铺子关系极好,可以帮忙购买胭脂水粉,打九折呢,多磨几句,有机会八折优惠。

    崔花生终于忍不住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哪有你这么可劲儿骗我钱的,我如今挣点钱也不容易啊。

    何况哥哥又不在身边,虽说铺子里边的赵登高和酒儿姐姐,都是好人,可终究是在异乡讨生活,没个依靠,要是兜里没点私房钱怎么成,结果一来二去,都给这个叫箜篌的白发童子给拐去大半工钱。

    少女气呼呼道:“你当我是傻子?”

    白发童子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啊。”

    今天白玄带着姚小妍一起离开拜剑台,来到小镇,不然她一个人不敢下山。

    姚小妍嘴馋了,要来压岁铺子这边买些糕点回去,何况铺子这边,还有个师父要孝敬呢。

    白玄这个家伙虽然说话不着调,但是做事情,还是有点门道和章法的。

    到了铺子外边,白发童子站起身,双手叉腰,哈哈笑道:“乖徒儿。”

    小姑娘笑呵呵道:“好师父!”

    瞧瞧,师徒双方一家人,多相亲相爱。

    白玄双手负后,行亭里边的摊子已经好多天不开张了,最近当真在拜剑台那边,好好修行,勤勉炼剑

    即便比不过那个除了练剑就完全不知干啥的孙春王,比七八个姚小妍,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马上就要破境了?

    就来小镇这边晃荡,谁敢惹白玄大爷?求你来,小爷我单挑无敌。三下五除二,飞剑嗖嗖嗖。

    可惜贾老哥如今不在铺子,听山门口那边的右护法说了句,升官嘞。

    箜篌笑道:“呦,这不是白兄嘛。”

    白玄依旧双手负后,点点头,嗯了一声,跨过门槛,开始视察铺子的生意状况。

    白发童子与姚小妍问道:“为师丢给你的那七八本剑谱,练得咋样了?”

    姚小妍苦着脸,“难学!”

    以为要挨训了,不曾想白发童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赞赏道:“好得很,随师父。”

    当年岁除宫的女修天然,真要说修行资质的话,她与那个人,双方何止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隐官老祖将这个小迷糊丢给自己,真是极好极好的。

    白玄弯曲手指,敲了敲柜台,对那个站在小板凳上的小哑巴说道:“阿瞒,账簿拿来,我要查账。”

    小哑巴神色木然,抬起头,嘴唇微动。

    看口型,是个滚字。

    白玄哀叹一声,真是个小哑巴。

    白玄随口问道:“石掌柜人呢?”

    阿瞒继续装聋作哑。

    白玄不跟小哑巴一般见识,转身去拿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姚小妍,记在你账上,我可不能陪着你白跑一趟。”

    门外姚小妍哦了一声,开始掏钱。

    白发童子满脸欣慰,“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做事情大气磅礴!”

    “师父,你不去吃些糕点?就当是我孝敬师父的。”

    白发童子瞪眼道:“师父再穷也不能穷了志气……”

    白玄转头嚷嚷道:“箜篌老妹儿,要不要杏花糕?所剩不多了,你不要的话,我可就全吃了啊。”

    门外立即扯开嗓子答道:“给我留两块!”

    白发童子突然转过头,街巷拐角处,来了个米大剑仙。

    身边还有个神色木讷的小丫头片子,好像是叫孙春王。

    风鸢渡船马上就要在牛角渡那边动身去往北俱芦洲,米裕就过来喊白玄一同登船。

    白玄吃过了糕点,拍拍手,跟姚小妍告辞一声,问她需不需要自己护送回拜剑台,小姑娘说不用,有师父呢。

    白玄离开铺子,跟随米裕一起去往牛角渡。

    到了渡船上边,白玄才以心声好奇问道:“死鱼眼都跟着了,小迷糊咋个不跟我们一起去下宗?”

    米裕正色道:“是隐官大人点名要你参加下宗庆典。此外,暖树,赵树下赵鸾,还有姚小妍,他们可能都不会赶赴仙都山了。”

    郭竹酒和小米粒,如今混得很熟了,每天一起巡山一起看门,乐此不疲。

    白玄双手负后,嗯了一声,沉声道:“果然隐官大人还是最器重我这个小小隐官。”

    米裕微笑点头。

    白玄其实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米裕,“不会有诈吧?”

    米裕撇撇嘴。

    白玄犹豫了一下,“米裕,你得跟我发个誓,不是裴钱喊我过去的,不然我就回拜剑台练剑了!”

    米裕抬起一只手掌,“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裴钱找你的麻烦。”

    白玄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怕她不成?”

    米裕笑而不言。

    白玄这小子,拥有一把本命飞剑名为“云游”。

    这把飞剑的“天授”神通,与姜尚真的一片柳叶,有异曲同工之妙,擅长以伤换命。

    如果是剑修之间的捉对厮杀,占尽优势。

    对付剑修尚且如此,对付其余练气士,就更不用说了。

    只可惜出身剑气长城,反而鸡肋,所以早年在避暑行宫那边,只得了个“丙下”品秩。

    再加上本命飞剑的数量,比不过小算盘和小迷糊,因为纳兰玉牒拥有两把本命飞剑,“杏花天”,“花灯”,攻守兼备。

    而姚小妍,则是九个同龄人中,唯一同时拥有三把飞剑的下五境剑修,“春衫”,“蛛网”,“霓裳”。

    别看被白玄取了个“小迷糊”的绰号,姚小妍才是九个剑仙胚子当中,那个最有希望稳稳当当跻身玉璞境的剑修。

    反观孙春王和白玄,虽说肯定会更早跻身金丹、元婴,但是要说比拼破境的“顺遂”和“安稳”,还是姚小妍更具优势。

    所以可怜白玄大爷,至今还觉得自己“资质一般”,只是比起刚离开家乡、遇到隐官大人那会儿的“资质垫底”,白玄已经有所后知后觉,白玄又不傻,先前在拜剑台那边,跟着一拨同龄人一同炼剑,又有隋右边偶尔指点,多多少少,知道了自己的资质,不差。

    风鸢渡船在长春宫渡口停留片刻,依旧是种夫子负责拉拢山上关系。

    米裕就没下船,只是凭栏而立。

    渡船上,在柴芜之外,又多了几个差不多的孩子。

    没有认任何人当师父的白玄。

    孙春王,暂时是宁姚的不记名弟子。

    还有米裕新收的弟子,何辜。

    孙春王还是性情孤僻,倒是白玄和柴芜,好像比较性情契合,双方话不多,但是经常聚在一起,一个喝茶,一个喝酒,有伴儿。

    米裕还是很看好孙春王的,天赋好,还努力,修行路上喜欢跟自己较劲,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跟孙巨源有无关系。

    在被隐官大人带来浩然天下之前,米裕根本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剑仙胚子。

    不过也正常,当年剑气长城的最年轻一辈,当然是宁姚领衔。

    除了陈三秋、董画符他们这个小山头,还有齐狩他们又是一拨,此外还有高野侯,庞元济。

    虽然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却太过光彩夺目了,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年份。

    再年轻一些,就是“小隐官”陈李,郭竹酒他们了。

    原本白玄、孙春王这些孩子,照理说是与陈李一个辈分的。

    如果不是那场战争,这些孩子,再过个几年十来年的,就该轮到他们守关,负责待客外乡剑修了。

    一间屋子里边,作为东道主的柴芜,提起酒壶,朝白玄和何辜晃了晃,大概是询问要不要一起喝酒。

    白玄抬了抬手中茶壶,何辜摆摆手,柴芜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何辜问道:“白玄,首席供奉,跟掌律祖师,哪个官大?”

    落魄山那边,周肥,长命姐姐,也显现不出谁官大。

    而下宗仙都山,米裕是首席供奉,崔嵬是掌律。

    九个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何辜,本命飞剑名为“飞来峰”,飞剑的本命神通,类似五岳山君的搬山填水。

    何家在剑气长城不算豪门大族,所以没能在太象街或是玉笏街有个宅子,但是底蕴不浅,祖上剑修,皆隶属于刑官一脉。

    等到豪素担任最后一任刑官,反正有等于没有,形同虚设,何辜腰悬一把短剑“读书婢”,是祖传之物。

    白玄翘着二郎腿,说道:“如果按照霁色峰那边的座位安排,是首席供奉地位清贵一些,不过掌律祖师实权更大些,算是各有高下吧,也很难说谁官更大。”

    船头那边,米裕趴在栏杆上。

    听崔东山私底下说起一事,那座密雪峰,唯有剑修可以崖刻。

    米裕已经开始期待一百年后的落魄山和青萍剑宗。

    宗师辈出,剑仙云集。未来可期,将来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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